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了?”

她眸色微動,“何事?”

“寧王所獻寶馬險些驚駕一事傳出,禦史周安上書彈劾,稱此事大有隱情,背後乃受人主使。”

36婉儀

“周安麽?”顧雲羨指尖撫過冰涼的披帛,上面並蒂蓮的圖案栩栩如生,“那他有沒有講清楚,那個人主使的人是誰?”

莊令儀壓低了聲音,“周禦史在奏疏裏點明了。他直接把矛頭指向左相周世燾。”

“果然。”顧雲羨輕輕一笑,“周安與周世燾雖說是同姓,卻一貫不對盤。他此番彈劾他,並不稀奇。”

頓了頓,又道,“他怎麽說的?”

“周禦史說,寧王當年在煜都時就與左相過從甚密,前往封地之後兩人也一直保持著聯系。此番寧王突然回京獻馬,動機本就惹人懷疑,再發生驚馬一事,一切便不言而喻了。他還拿出了兩封寧王與左相的書信,作為二人關系密切的證據。”

說完這些,莊令儀蹙眉,“所以,此事當真是寧王所為?”

顧雲羨看著她,沒有說話。

莊令儀想了想,還是忍不住把心頭的想法說出來:“姐姐不覺得這事的發展有些詭異麽?昨日驚馬之事一出,臣妾原以為和貞婕妤有關系,是她故意為之,來博得陛下憐惜。可今晨聽大正宮那邊的消息,寧王竟是差不多已被定了罪。不僅如此,現在還扯到了左相身上。”眉頭蹙得更緊,“難不成,貞婕妤當真是是無辜受累?”

“從現在的局勢來看,差不多就是這樣。”顧雲羨淡淡道,“但你我心知肚明,不可能這麽簡單。”

景馥姝若真是隨便騎個馬便撞上別人的圈套,那她的運氣也太好了。但若說此事和她有關也不通,在禦馬上動手腳,她一個連協理六宮之權都沒有的婕妤怎麽可能辦到?

想到這兒,顧雲羨忽然心念一動。協理六宮,她怎麽忘記了,這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。可以去打擊她想打擊的,以及,得到她想得到的.

莊令儀與柔婉儀邢氏同住吹寧宮,顧雲羨陪她回宮時,正好看到柔婉儀帶著乳母侍女在外面玩耍。皇三子被乳母抱在懷中,和煦的陽光照到他臉上,惹得他開心大笑。

柔婉儀體態恢覆了不少,只有臉頰還是有些圓潤。此刻坐在一旁看著兒子,眼中全是盈盈的笑意。

一轉頭看見迎面而來的她們,柔婉儀笑容微斂,起身行禮,“臣妾參見元婕妤娘娘,娘娘大安。”又朝莊令儀一福,“見過令儀姐姐。”

“妹妹別多禮了。”顧雲羨笑道。

莊令儀也是微笑:“元婕妤娘娘難得過來一次,妹妹如不嫌棄,可願意到拾翠殿來飲杯茶,我們姐妹說說閑話。”

柔婉儀只猶豫了一瞬,便含笑道:“姐姐相邀,妹妹固不敢辭。”.

莊令儀為人刻板,平生沒什麽旁的愛好,唯愛好茶。是以拾翠殿存了不少珍稀的茶葉,全是陛下給的賞賜。

柔婉儀飲了一口“蒙頂石花”,笑道:“姐姐這裏的茶果然是極好的,這石花可是上品啊。”

莊令儀笑道:“我便知道妹妹是個識貨的,才願意拿出來跟妹妹分享。換了旁人我可不一定舍得。”

顧雲羨挑眉,“怪不得以前每回過來,都不見繁素你拿什麽好茶招呼我,原來竟是覺得我不識貨?”

莊令儀一楞,苦笑道:“姐姐可別打趣臣妾了。您的茶藝是太後娘娘親自教授,又自幼品好茶,臣妾豈敢覺得姐姐您不識貨?”

顧雲羨一本正經地點點頭,“本宮諒你也不敢。”

柔婉儀看她們二人說笑,有些發怔,許久才道:“臣妾竟不知,娘娘您原是這樣的……”

顧雲羨看向她。

柔婉儀似乎掙紮了一會兒,忽然站起來,“去年臘月,娘娘曾在梅園以身保護臣妾,臣妾分娩當日,也是勞煩娘娘照應。多番回護之恩,臣妾沒齒難忘!”說著便要跪下。

顧雲羨一把拉住她,“方才在外面已經跪過了,這會兒就別跪了。你生產完不久,要當心身子。”

柔婉儀卻只是搖頭,“不,娘娘,您讓臣妾給你行完這個禮吧。臣妾心裏實在……”

顧雲羨看著她一臉掩飾不住的愧色,心中了然。從前她追隨貞婕妤,恐怕也多多少少參與過算計她的事情。如今她與貞婕妤失和,自己又對她有恩,以她那般淺的心思,心裏怕是愧疚得很。

讓她跪了恐怕她心裏就舒服了,可她不能讓她心裏舒服。

這愧疚該用在更要緊的地方,而不是在這裏磕個頭就折算了。

想到這兒,她更加堅定地托住她的身子,正色道:“本宮雖今非昔比,可到底當過妹妹的主母,當日照拂妹妹,不過是盡到本分而已。妹妹再要多說,本宮便要當妹妹看我不起了。”

柔婉儀被她的口吻嚇住,不敢再跪,握了帕子擦拭臉上的淚痕,默然無語。

顧雲羨看她慢慢平靜下來,柔聲道,“昨日馬場風波,妹妹也在場。當時情況太過混亂,本宮來不及詢問,也不知妹妹是否受到驚嚇?”

“臣妾還好。”柔婉儀低聲道,“倒是貞婕妤從馬背上摔了下來,恐怕嚇得不輕。不過……”

顧雲羨不動聲色,“不過什麽?”

柔婉儀抿唇,“也不是什麽秘密的事情,告訴娘娘也不打緊。臣妾從前曾偶然聽貞婕妤娘娘身邊的宮娥談起,說婕妤娘娘與陛下初見,便是上巳節踏青,陛下救下了險些墜馬娘娘。”

果然。顧雲羨在心裏輕嘆一聲。她的猜測果然沒錯,昨日的事當真與他們的初見有關。如此看來,皇帝極有可能因為此事牽動舊情,對景馥姝憐愛如昔。

柔婉儀顯然也是這麽想,“所以臣妾覺得,貞婕妤娘娘雖然受了驚嚇,但此事興許能讓陛下想起從前的事情,對娘娘再度恩寵……”

顧雲羨見她一壁說話一壁偷覷她的神情,心中一奇,又回想她話中的意思,立刻反應過來。

她淡笑道:“再度恩寵?陛下一直都寵愛著貞婕妤,不曾厭棄,何來‘再度’一說?”

柔婉儀見她接話,心中大喜,語速也快了幾分,“娘娘何必裝糊塗,您明白臣妾的意思。如今貞婕妤的恩寵早不如從前了,陛下最喜歡的,分明是娘娘您……”

“柔婉儀。”顧雲羨忽然冷了聲音,“請慎言。”

柔婉儀呆住,楞楞地看著她。

“陛下乃有道明君,自然明白恩寵均分的道理,對六宮姐妹都是一樣的。不存在喜歡誰、不喜歡一說。”她神情淡淡,“本宮不希望再聽到有人在背後這麽議論君王。”

柔婉儀囁嚅道:“臣妾……臣妾明白了。”

顧雲羨打量她片刻,放緩了語氣,“不過,本宮明白你想說什麽。”

柔婉儀擡頭。

顧雲羨神情溫和,“妹妹一貫與貞婕妤交好,貞婕妤受寵,對妹妹來說也是件好事啊。怎麽妹妹看上去竟十分擔憂?”

柔婉儀垂眸,似乎不知道怎麽解釋。

“說起來,妹妹生產那夜,後宮竟無一個主位宮嬪,倒真是稀奇。太醫署早交代下來,妹妹生產之期便是那幾日,宮中定是要留人的。縱是陛下興致高昂,一時疏忽了,也該有人提醒才對。”顧雲羨仿佛忽然想起來什麽,困惑道,“貞婕妤與妹妹這麽好,她應該記得妹妹那幾日便妊娠期滿,怎會由著陛下把人都帶走了?”

諸位宮嬪們會都不在,根本是皇帝為了封她為婕妤,而刻意為之。但這些柔婉儀並不知道,她正好可以用這個來挑撥她與貞婕妤,徹底打破她們之間已經支離破碎的關系。

柔婉儀聞言渾身一顫,苦笑連連,“她?她怎會記得我幾時生產。我看在她心裏,巴不得我這個孩子生不下來才是!”

這話說得有些惡狠狠,完全不是她一貫溫柔乖順的樣子。看來在她心中,對景馥姝的積怨已深,絕非一日兩日。

也許從梅園之事開始,她便知道景馥姝對她的孩子,心存加害之心。

柔婉儀忽然下定了決心般,眼神沈毅,“娘娘,臣妾知道娘娘與貞婕妤不同。盡管宮裏對您有許多不好的傳聞,但臣妾相信那些都是別人惡意編排出來的。”懇切地看著她,“您是個心善的。從您願意保護臣妾的孩子開始,臣妾便知道您是個心善的。”

她再次跪下,這一回,顧雲羨沒攔住她。

“實不相瞞,臣妾如今已不敢再跟隨貞婕妤了。臣妾這些日子一直害怕,怕不知哪一日便被她給取了性命,然後我的兒子便成為沒娘的孩子,誰都能上來踐踏、加害!臣妾一想到這個,就怕得整夜都睡不著。”柔婉儀泣不成聲,“娘娘,臣妾如今在宮中,也只敢信您一個了。臣妾知道過去我有許多冒犯之處,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,寬宥臣妾!”

顧雲羨冷眼看著這個跪地哭泣的女子,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。

上一世,她是因為害死了她的孩子而被處死。這一回,她躲過了那個劫難,她也順利地生下孩子。她們都是幸存下來的人,景馥姝是她們共同的仇人。

也許這便是,她們的緣分。

她慢慢蹲□子,握住她的手。柔婉儀驚喜地看著她,臉上淚痕未幹。她直視她的眼睛,慢慢道:“本宮從來就沒有怪過你,又何談寬宥呢?本宮知道,你本性純善,從前只是被人騙了而已。”

37算計

當天下午,關在大正宮處理了大半日朝事的皇帝,收到了含章殿送來的小匣子。大正宮規矩,陛下在做正事的時候,後宮的消息如非特別重要,一律不許打擾。所以宦官將小匣子送進來的時候,東西已經送來了一個時辰。

皇帝跪坐在案幾後,看著呂川從小黃門手中接過匣子,再小心地把它放到他面前。

檀木所制,幽香隱約,匣子上還有精美的雕紋。

從看到匣子時,他就大概猜到了是什麽,卻沒說話,只是動作隨意地伸手將其打開。

是一對香囊。

一個明黃,一個雪白,上面以細密高妙的針法繡著並蒂雙生的蓮花,旁邊是娟秀的一行小字,“水月精魂同結願,風花情性合相思”。他眼光毒辣,認出白的那個,正是中秋次日,他在含章殿見過的花樣。

這是她承諾過的回禮,拖了這麽些日子,他還當她忘了,誰知今日竟這麽突然地送了過來。

面上還是沒什麽表情,心中卻有一種奇怪的情緒慢慢滋生。仿佛年幼時,母後承諾說會親手給他做芙蓉糕,卻總是因為太忙而一拖再拖。他心中分明掛念得緊,卻憋著一口氣不去提醒,到後來滿心悲哀地認為她肯定已經不記得了。誰知道某天一覺醒來,就看到母後坐在榻前,面前的案幾上,端端放著他思念已久的東西。見他醒了,母後一壁看手中的竹簡,一壁輕描淡寫道:“今早得空,就去廚下給你做了。漱過口就過來吃吧。”

那一刻的歡喜,即使多年之後他還清楚地記得。

看著手裏的香囊,他心中好笑。自己這是怎麽了?不過一對香囊,居然聯想到那麽遠去了。

真是越來越魔怔了.

當天晚上,皇帝沒有意外地去了含章殿。

顧雲羨立在殿門口等他。微風中,她衣袂飄飄,頭發也被吹得有些淩亂,然而她全不在意,面上的笑意十分柔和。皇帝遠遠看著她,又想起香囊上繡著的“相思”二字,心裏的某根弦忽的一動。

廚下準備了許多冬日進補的吃食,皇帝還是一貫的好胃口,難得的是顧雲羨也用了不少。看著她被熱氣熏得微紅的臉頰,皇帝笑道:“朕看你最近氣色好了許多,不像從前那樣虛弱了。”

“臣妾的身子一貫就好。”顧雲羨笑睨他,“是陛下自己把臣妾想得太嬌弱了。”

她說話時神情嬌俏,眼波流轉,皇帝只覺得仿佛有艷光從她眸中瀉出,讓他看得目眩神迷。

不自覺的,他上身微傾,右手撫上她的臉頰。顧雲羨感覺到他專註的眼神,臉頰微紅,“陛下……”

聲音微弱,如同小貓的叫聲。

他覺得喉頭發緊,手順著下去,覆上她的眼睛,遮住那讓他迷亂的源頭。

顧雲羨正在困惑,他卻又忽然把手移開。凝視她許久,他無奈地嘆口氣,仿佛認命。

大掌捧住她的臉,額頭相觸。兩人的目光交纏,他喃喃道:“長眉連娟,微睇綿藐,色授魂與,心愉一側。1”

色授魂與,心愉一側。

她這麽看著他,他真是歡喜,竟舍不得不看.

這個季節煜都還不算多冷,是以宮中並未開始燒地龍。含章殿東殿的床上鋪了又厚又暖的被褥,顧雲羨靠在皇帝的懷中,半分也不覺得冷。她枕著他的手臂,他的手順勢把玩她烏青的發絲,兩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,低聲說著閑話,不時低笑一聲。

說著說著,話題以一種十分自然的方式,轉到了昨日馬場的風波上。

“也不知那些馴馬師是怎麽辦事的,竟會出這麽大的紕漏!”顧雲羨神色憂慮,“臣妾現在想來真是後怕,若陛下真的上了那匹馬,又或是陛下沒有接住貞妹妹……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!”

皇帝安撫地拍拍她的肩,“不是什麽事都沒有麽?你就別自己嚇自己了。”

“臣妾是覺得不安心。”她蹙眉,“連禦馬都能被人動手腳,也不知如今內廷的戒備懈怠到什麽地步了……”

她語聲忽住。

皇帝想了想,“竹央前陣子打理後宮,做得也算有模有樣,朕還當她是個可靠的。誰知如今她加上月娘兩個人,卻讓底下人疏懶成這樣了。”

“陛下誤會了,臣妾方才的話不是在指責毓淑儀和明充儀……”她解釋道。

“沒關系,你便是指責她們也沒什麽。”他淡淡道,“這事兒本是她們辦得不好。”

顧雲羨想了想,換了個話題:“陛下今日可去看了貞妹妹?她還好麽?”

皇帝漫不經心地笑,“朕忙了一整天,晚上就來了你這裏,哪有空去看她。”

顧雲羨心中早已猜到,面色卻沒露出分毫,“陛下這麽說,倒是臣妾的不是了。”

他饒有興致地低頭看她,瞅了一會兒重重點頭,“可不就是你的錯嘛!你若是不送來那對香囊,朕興許便看她去了。”

她自然知道。之所以選在進入送去香囊,為了就是不讓他去看景馥姝。不然若是景馥姝跟他哭訴幾句,談談舊情,他一憐惜,還不知會怎樣呢!

要搶人,卻又不能做得太直白,實在是考驗水平。她正在發愁,就發現香囊做得差不多了,這才找到個借口。

“臣妾又不是故意的。”她道,“香囊今日做好了,臣妾便立刻送去了,哪裏知道會因此害得陛下不去看貞妹妹?”

提到香囊,他立刻來了興趣,悠悠道:“‘水月精魂同結願,風花情性合相思。’不知雲娘你結的是什麽願,思的又是何人呢?”

她不理他。

知她生性羞澀,他很體貼地沒有繼續逗她,伸臂將她攬到自己胸口,下巴擱在她的頭頂,“對了,那香囊裏用的是什麽香料?聞著甚是清新。”

“是臣妾自己配著玩兒的。”

他把她摟得更緊,“可朕還是喜歡你身上的味道。”聲音含含糊糊,“不過你換了熏香麽?朕覺得好像變了一些。”

“是,臣妾換了一味香。”

“為什麽要換?原來的就很好。”

她沒有接話。

他松開她一點,仔細打量她的表情。卻見她緊抿雙唇,一言不發。

“怎麽了?”

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,才道:“也沒什麽。六尚局說臣妾慣用的那味香,裏面有種香料沒有了,所以讓臣妾換一種。”

他面色微變,沈默了一會兒,“誰吩咐的。”

她不語。

但並不需要她說,他也知道。這種刻意刁難的命令,只能是月娘下的。這段時間他也略有耳聞,月娘得了協理六宮的權力之後,由著自己的性子打壓了好些個與她關系不好的宮嬪。

前朝事忙,他懶得過問,想著她多少也知道分寸,不會做過頭。但這會兒,看到雲娘被她刁難得連喜歡的熏香都不能用,再想到馬場的事,心裏忽然一陣郁怒。

他恐怕當真太放縱她了。

見他眼中隱有怒意,顧雲羨心下微奇。

他竟當真惱了?

六尚局讓她換用別的香確實是姜月嫦的命令。因這不過是件小事,她懶得和她計較,便沒去爭論。她慣用的香含章殿還存了一些,她便暫時用著之前的,所以他一直沒有發覺。

今日想到宮權,她忽然覺得這是個可以利用的點,便命人換了新的香,再找個由頭引出這件事。

然而換熏香終究只是件小事,她本不期望他能因此多麽生氣,只打算用它來推波助瀾。之前明裏暗裏譴責毓淑儀和明充儀治宮不力的話才是重點。

但現在看來,似乎這件事的效果比她預期的要好.

四更的時候皇帝起身準備上朝,她眠淺,被他的動作一驚便醒了。他見狀朝她微微一笑,“你繼續睡吧。”

她裹在月白色的被褥中,只露出面孔和一頭青絲,聞言想了想,認同地點頭,“那臣妾繼續睡了。”言罷,真的翻了個身,不再看他。

他失笑.

說是這麽說,然而皇帝走了之後不久,顧雲羨便起身了。辰時剛過,前朝便傳來消息,說陛下駁回了周安的奏疏,稱驚馬一事寧王已經招認,系其一人所為,與左相無幹。

周世燾叩謝了皇帝的信任,卻道自己最近舊疾覆發,又諸多不利流言纏身,請陛下準允他告病回家,休養一段日子。

皇帝多番寬慰,他卻執意如此,最後皇帝發了火,直接宣布退朝,此事改日再議。

而對於寧王如何處置,皇帝並未發話.

“姐姐怎麽看?”莊令儀在早膳之後來到含章殿,殷切地詢問顧雲羨的想法。

“這事兒拖不了多久,就在這幾日,就會有結果了。”顧雲羨蹙眉,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,我總覺得,陛下心中似乎有什麽打算。”

“陛下的打算?”莊令儀奇道,“難不成驚馬一事,陛下一早便知道?”

“不,不會。”顧雲羨搖頭,“我覺得他一開始並不知道,只是後來順水推舟,來達成自己的目的。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。”

莊令儀被她說得莫名其妙,不知該如何接話,索性沈默。

顧雲羨自己想了一會兒,沒想出結果,只得放棄。

想到目前更緊迫的另一件事,她問道:“柔婉儀那邊怎麽樣了?”

“姐姐放心,她如今正恨不得跟您表個忠心,好讓您庇佑她免受貞婕妤的迫害呢。今次一定會盡心盡力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顧雲羨淡淡道,“能不能助我順利得到宮權,就看她的了。”

38隱忍

皇帝獨坐大正宮內,看著手邊的奏疏沈默不語。

那夜寧王激動分辯的表情還歷歷在目。他一貫知道他對他心存怨恨,卻不料他竟有這般大的膽子,敢在自己進獻的寶馬上動手腳。需知用這樣的法子,即使最後成功傷到他,他自己也難辭其咎。

他是想同歸於盡?

輕舒口氣,他漫不經心地翻開折子,映入眼簾的便是周世燾那規整方正的字跡,字裏行間看似恭敬,卻分明帶著高居朝堂多年的權臣架勢。

從登基那日起他便知道,要實現他的理想,這個人是最大的阻礙。

父皇十三年的荒唐胡為已經毀了中宗、文宗兩位皇帝辛辛苦苦創建的清明朝綱,他接過的,是一個滿目瘡痍的河山。

國庫空虛,軍備懈怠。朝堂裏派系覆雜,結黨謀私;地方上更是一片混亂,貪官汙吏橫行,魚肉百姓。

這一切他還在少年時便已看明白。

十三歲那年,他受命隨工部的官員一起巡視白河河道,作為歷練。其時正是八月,白河多番決堤,兩岸村莊城鎮,被淹沒者不知凡幾。他一路所見皆是白骨累累,民不聊生。

這件事對他震動太大,以致回京之後,少年意氣發作,沒怎麽深思後果,便花了半個月寫成一篇《諫天子疏》,洋洋灑灑一萬餘字,厚厚的一疊,呈上去的時候顯得十分拉風。

然而對於兒子這十分拉風的長篇大作,先帝卻沒什麽興趣。彼時他靠在美人懷中,懶洋洋地拎起奏疏的一角,隨意瞥了瞥便一臉無趣地扔到一旁。姬洵跪在殿中,看到他這個動作便心頭一涼。果然,他接下來便看向他,淡淡道:“朕原本覺得大郎你是朕的兒子裏,最像朕的一個。誰知竟謬了。你內裏原是如此的迂腐古板,令朕好生失望。”

他從未被父皇這般冷言斥責過,一瞬間有些呆住。再看他冷淡的眼神,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來。

他知道他犯了錯誤。他太過天真,竟會沖動到這個地步。父皇最厭惡看到這種諫言,為此杖責了數位言官。這個禁忌他從前是知道的,可這次被河道沿岸的慘況一個刺激,居然給忘了,以致鑄成大錯。

母後得知此事之後什麽也沒說,只是把他叫到椒房殿,丟給他一本書。他心中早有準備,所以當連續看到三個兄弟奪嫡、生死相搏的典故之後,也沒多麽驚訝。

母後註視著他,淡淡道:“看你的樣子,書中說的道理早就明白。我知道你一貫是個聰慧的,誰說也不服。但正是因為你聰慧,所以這回的錯誤就更不該犯。你是嫡長子,不到三歲便被立為太子,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。這一切的尊貴都是你父皇給的。但你有沒有想過,他能將你捧上這個位置,便能將你拉下來。榮辱沈浮,全在天子的一念之間。”加重了語氣,“你下面還有六個弟弟,他們,和他們身後的勢力,全都對你虎視眈眈,巴不得你犯個錯,惹陛下不喜,好取而代之。”

見他沈默不語,她輕嘆口氣,“你的性子一貫最像你父皇,從前他最喜歡的正是你這一點。”

他沈默了一會兒,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想法,“可兒子與他,到底是不一樣的。”他不能像他那樣,視肩頭責任於無物,視天下萬民如螻蟻。

他以為他這麽說母後會發怒,可她卻笑了。

她看著他,神情溫和,“母後知道,你與他不一樣。這樣很好。如果你與他一樣,母後倒要傷心了。”微微彎下腰,直視著他,“你父皇不是一個好皇帝。他做錯了許多事情。”

記憶裏,這是母後唯一一次在他面前,說父皇的不是。用的還是那樣平靜的口氣,讓人無法置疑,只能認可。

“你和他不一樣,母後很高興。”她道,“這天下有多亂、百姓生活多麽困苦,母後不是不知道。母後現在阻止你去勸諫你父皇,是因為那根本沒有用。但母後相信,你可以改變這一切。所有紛亂的世道,都需要一個明主來扭轉乾坤。母後希望,你可以是那個人。”

她從未對他說過這樣的話,如今陡然聽到,石破天驚一般,腦內轟然炸響。

片刻的驚愕之後,湧上他心頭和四肢百骸的,是無法抑制的激動。少年胸懷大志,想要創造一個承平天下,想要讓千秋萬代都銘記他的名字。這才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最讓人向往的。榮華富貴不過是個點綴,用手中的權利創造一個空前絕後的盛世,才是好男兒心中最深切的渴望。

“可是,你要實現這一切,首先要做的,便是登上那個位置。”輕飄飄的一句話,讓他從激動中清醒過來。

他擡頭,母後眼波如水,平靜地看著他,“你與你父皇不一樣,這一點你只需自己記得就可以了。當著旁人,你要讓他們都覺得,你是最肖似陛下的皇子。尤其,要讓你父皇這麽覺得。”

她神情鄭重,讓他心也沈重起來。仿佛居士修道,一瞬間了悟般,他忽然明白,自己將要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。這條路上危機四伏,遍布刀劍,可他卻不能後退,甚至不能閃躲。只因道路的盡頭,是他這一生唯一的理想。這是他的選擇。堂堂丈夫,屹立於天地,沒有一番作為當真是白活一世。

偽裝並不是那麽困難。他原本性子便肖似父皇,散漫而喜好玩樂。如今他只需要小心地把自己性格中銳利的一面隱藏起來,繼續當那個倚紅偎翠的風流子,瀟灑不羈,游走於才子和佳人之間,談詩論畫,不再過問政事。

一開始他以為,只要忍到登上皇位那一日,他便可以大展宏圖。然而慢慢的,他冷眼旁觀這個龐大帝國,終於明白君王昏庸的後果,便是下面臣子的勢力不斷壯大。

更要命的事,這些手握重權的大臣拉幫結派,形成了不同的政黨。這些黨派中,以兩個最為勢盛。一個的成員多為南方官員,被稱作南黨,另一個則是主要由北地官員組成的北黨。這兩個黨派在平時彼此抗衡,有事時卻會毫不猶豫地聯合起來,共同對抗君王。

幾十年前,大晉困於世家的威脅,皇權旁落。中宗皇帝費盡心機、隱忍數十年,才終於拔除了世家的根基。然而不過經過兩任帝王,新的問題便已經滋生。

曾經的世家,如今的黨爭。

世事輪回,如此相似,如此無奈。

而他身處在這漩渦中心,能做的不過是繼續忍耐。

他知道,對於這種手握大權的重臣來說,一個英明而有想法的君主是最不受歡迎的。要讓他們放松警惕,他只有繼續裝下去。

三年。他登基已經三年了。

他成功地騙住了周世燾,騙過了禦史臺,騙過了那些心存叵測的敵人。他在他們中間埋下了刺,利用覆立皇後一事,離間了南北二黨,還趁著前陣子朝中混亂,在六部安插了自己的親信。

他做得雖然隱蔽,但並不排除已經有人察覺出他並非表面上那般荒唐縱情,察覺出他暗地裏藏有那麽大的圖謀。

寧王性子莽撞,本不聰明。說他被人給蠱惑了,做出這樣自尋死路的事來也不是不可能。但問題是,那個蠱惑了他的人到底是誰?

還有周世燾的告病回鄉之舉,到底是以退為進,還是真心實意?

可無論是什麽情況,他如今都不能放他離去。

周世燾是北黨領袖,周安卻是南黨的重要人物。如今周安彈劾周世燾,表面上是兩個大臣的爭鬥,實際上卻是兩個黨派之間的博弈。

這是一把大火,他得讓它燒幾天,才好出面撲滅它.

皇帝這邊還在盤算個不停,後宮卻又生出事情來。

當天黃昏,頤湘殿傳來消息,皇三子的膳食被人投毒,請陛下即刻前往,主持大局。

皇帝聽完前半句就覺得額頭的青筋一跳。

膳食中被投毒。

因著少年時的經歷,這樣的事原是他最痛恨的。如今他曾經歷過的災難,居然在他兒子身上重演了,簡直是混賬之極.

禦駕行至吹寧宮的時候,六宮嬪禦都已來齊了。頤湘殿內滿滿當當全是人,見了他紛紛跪地行禮,口道聖安。

他也不叫起,徑直穿過她們行至榻前。出乎意料的,沒有看到氣息奄奄的皇三子,反而是柔婉儀面色煞白,虛弱地躺在那裏。

見他困惑,旁邊立刻有人解釋道:“太醫前陣子說小皇子也快五個月了,不要一直由乳母餵養,可以適當用一些流食,所以今日廚下專程熬了肉糜。婉儀娘子餵小皇子之前一時興起,給自己也盛了一小碗,試了兩口之後覺得有些燙,想著小皇子皮膚幼嫩,容易燙著,便把他的那晚擱在一旁涼一涼。誰知沒等粥涼下來,娘子卻忽然惡心欲嘔,腹痛不止,就這麽倒下去了……”

“陛下……”柔婉儀低聲喚道,氣息微弱。

見她掙紮著要起來,他伸手阻止,“別動,好好躺著。”回頭看向太醫,“娘子怎麽樣?”

薛長松沈聲道:“娘子中毒的分量較輕,臣方才及時用了藥,不會有什麽大礙。”

皇帝頷首,頓了頓又道,“到底怎麽回事?”

薛長松磕了個頭:“啟稟陛下,皇三子的膳食中被下了少量的鉤吻。”

39如願

“鉤吻?”聲音危險地提高,“就是民間俗稱‘斷腸草’的鉤吻?”

薛長松在這強大的氣場壓迫下微一瑟縮,盡全力平覆心神,方能鎮定道:“是。鉤吻含有劇毒,即使用它泡過的水也一樣能置人於死地。皇三子的肉糜內被混入了極少的鉤吻水,分量對成人造不成生命危害,卻足以致死一個不足五個月的嬰兒。”

皇帝微微一笑,眼中全是冷意,“鉤吻。居然是鉤吻。”轉頭看向殿內,“試食的宦官何在?”

跪了一地的人中慢慢爬出一個小宦官,臉色慘白似鬼,渾身亂抖,一路膝行至殿中。

“陛下……”他顫巍巍地磕了個頭,額頭挨著地衣便再不敢擡起。

“為何不曾試出膳食有異?”皇帝淡淡道。
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聲音抖得不像話,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薛長松看得不落忍,猶豫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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